陶南霜一个电话，仲峻随叫随到。
屁大点都要喊他，不知道学校厕所在哪，不知道下一节课去哪里上，不知道老师讲的什么，不知道同学在跟她说什么。
仲峻成了陶南霜的人工翻译器，在学校里全靠他帮助。
他平时工作一身西服，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往那一站跟保镖似的，面无表情低着头帮她翻译，不到三天，陶南霜就跟几个同学打成一片，这少不了仲峻的功劳。
霍屹身旁有了其他助理，仲峻心里不是滋味。
主要是这工作太命苦了，他再干下去，精神都要分叉了。
把陶南霜送回家后，霍屹在楼下正喝着咖啡，看到仲峻衣衫不整，领带扯出来，衬衫领子上被捏得都是褶子，以往梳整齐的头发，额前的刘海被捋到后面，头顶的发丝要翘不翘地半塌着。
状态肉眼可见的疲惫。
“上楼。”霍屹命令着他。
仲峻换下鞋子，马不停蹄从陶南霜身边逃走了。
“说说，她最近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
霍屹放下杯子，翘着二郎腿往后倚去，手掌蜷起放在膝盖，跟往日要他汇报绩效一样。
“陶小姐并不喜欢学习，不过每天上学很积极，大部分时间在跟班里的同学聊天。”
“都聊什么？”霍屹特意把她分到一个没有人会说中文的班级，不希望她的社交圈在这个国家打开。
仲峻欲言又止。
“……哪个班的男生长得好看，什么牌子的护肤品好用，哪款游戏好玩，哪款零食好吃。”
霍屹若有所思盯着他的衣领：“你衬衣上的红色是什么。”
仲峻低头看去，仓促地抬手想擦掉：“额。”
发现擦不掉，他老实交代：“这是陶小姐朋友买的口红，他们说我皮肤黑，想用我试试涂出来的效果。”
“涂你的衣服上？”
“嘴上……”
霍屹没说话，只见仲峻慌乱无措揉着眼睛，然后检查了一下手指。
看来他还尝试了别的化妆品。
走廊上传来陶南霜的呼喊声：“仲峻！仲峻，快来帮我翻译一下！”
仲峻眉头紧促，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霍屹坐直了身子：“你先回去吧，这周末你不用来，放两天假。”
“谢谢老板！”
仲峻走后，陶南霜在后面追着，追到门口不服气地大声质问：“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见他鞠完躬，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陶南霜气急败坏跺了跺脚，转身跑上楼。
没过一会儿，霍屹的书房门就被打开了。
他抿着咖啡，见她嬉皮笑脸从门口冒出头，问他：“能不能帮我翻译一下呀。”
“翻译什么。”
陶南霜以为得到了允许，兴冲冲地朝他跑过来，从身后拿出本子。
歪七八扭的英文字母，一看就是抄写下来的标题，写着商业导论，题目是要求了解一家本地企业，采访和观察它的经营方式。
这明显是她的作业。
霍屹勾起笑容：“要采访我？”
“什么采访！我压根不知道怎么写，这样，我来说，你来写，内容我都编好了。”
投机取巧。
明显是为了找个人帮她写作业。
“坐那。”霍屹昂首，示意着办公桌前的沙发。
“哦。”陶南霜规规矩矩坐下，见他走过来，把笔递给了他。
结果霍屹根本不接，居高临下，望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
“现在，我来说，你来写。”
“可我根本不会用英文！”
“我会告诉你。”霍屹提醒：“把字写得端正点，我的要求很严格，如果不满意我会撕掉，你重新写。”
陶南霜脸都白了。
“我自己回去琢磨吧……”
她刚要起身，便被用力摁住肩膀坐了回去。
男人弯下腰，窒息的压迫感令她无处遁形，将她困在原地纹丝不定。
霍屹将作业本摊开，手指用力压平中线，放在面前的玻璃桌上，警告的眼神并不和善，他甚至还没有仲峻的耐心一半多。
“把笔拿起来。”
陶南霜后悔了，为什么要找死寻求霍屹的帮助。
两个小时，她的作业本都被撕得快见底了。
歪七八扭的字根本入不了霍屹的眼，陶南霜写错了英文，涂涂画画改写，忐忑地把作业本交给他看，几次被撕下来，眼里冒出了泪花。
霍屹自以为要求不高，把单词写完整，把字迹写漂亮，这么简单的两个要求她都做不到，以为重复下去她总能找到技巧，结果陶南霜不干了。
她委屈哭着，把笔往地上砸。
霍屹什么也没说，从桌上重新拿了纸和笔给她。
“作业完不成，就一直坐在这里写。”
这样鳄鱼的眼泪，根本不能让霍屹感受到她的诚恳，他只能看出陶南霜对学习的敷衍。
霍屹还没用真正的招数往她身上使，如果坐在他面前的是蒲驰元，敢让他动手撕第三次的时候，就该跪在那挨打了。
单词已经写了好几遍，只要抄写漂亮就行了。
霍屹坐在办公桌前工作，陶南霜拿着纸走过来，放到他的桌上。
她一只手用力揉着哭红的眼，拿笔的手指全是划出来的笔墨，食指和大拇指挤得通红。
霍屹拿起她写完的作业检查，一目十行，陶南霜声色沙哑：“我想去厕所……”
霍屹扫了她一眼。
“能憋住尿了？”
这问题是将她脆弱的尊严翻过来，把最羞耻的一幕暴露在阳光下。
陶南霜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过了很久才回答：“白天能……”
他放下了那张纸，没有再撕：“去吧。”
陶南霜把笔放在了桌上，擦着眼泪，一抽一抽地往外走。
周末两天，陶南霜都被困在书房，接受霍屹亲自辅导。
两天时间，比她上学两周学得东西还多。
陶南霜逐渐麻木了，被撕了写好的习题，无动于衷。
她越是跟霍屹对着来，霍屹撕得就越快，甚至不等她把题做完就撕了，一天时间，垃圾桶就塞满了作业纸。
他比陶南霜还清楚她态度上的敷衍，几次下来被训得服服帖帖，字母一笔一画，不敢潦草也不敢写快。
周日，抄写完了最后一道题目。
霍屹突然问她，想不想下棋。
那天他看到她在手机上玩象棋，恰巧，书房里也有一模一样的棋种。
陶南霜不是很想跟他玩。
但听他这么说了，下意识就带着讨好答应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对阵，霍屹下棋时候并没那么严肃，状态反而很随意，棋子像是胡乱放的，陶南霜一抬手，他就有了下一步，落棋子好像跟闹着玩一样。
结果不到两分钟她就输了。
陶南霜撅着嘴小声嘟囔：“你怎么都不放水。”
在手机上跟机器人对战还有简单模式呢。
“让你了，那还能叫下棋吗。”
她碎碎念道：“我跟别人玩都会给我放水，我又不是老手。”
霍屹不难看出她跟谁玩的。
第一步走阵的思路跟他教蒲驰元的一模一样，可惜她只学会了一半，稍微变化一些，她的脑子就绕不动了。
“你想在我这里住多久。”霍屹捏着手中的棋子，望着她的犹豫。
陶南霜愣了一下，抬头撞进他琥珀色的瞳底。
“为……为什么问我呀，不是你决定的吗？你收留了我，我住多久只能听你的。”
霍屹示意她先放棋子。
“你的意思是，你想一直住在我这里。”
“也不是不可以吧，你家好大，而且什么都有，况且你这么有钱，应该不在乎多一张嘴巴。”
陶南霜走神了，放完下一步就被霍屹给吃掉了。
她看着棋局，无可奈何叹口气。
“我确实不介意多一张嘴。”霍屹要谨防她跟蒲驰元再有联络，把她放在身边才能精确控制住局面。
“但你的人品，我很担心。”
“哈！”陶南霜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我又不偷你东西！”
霍屹眼珠向上翻去，那充满压力的视线，让陶南霜缩了下脑袋。
“爬上我的床这件事，你应该没有这么快就会忘记吧。”
“我那是走投无路。”陶南霜软绵绵的语气没一点说服力。
“再、再说了！我才不会吃老牛呢！我是个嫩草，我喜欢小鲜肉，你懂吗？就是那种大学生！看起来阳光朝气，眼睛没有皱纹。”
霍屹嘴角扯出笑意，眼尾细密的皱纹是阅历的魅力，累积的岁月并未折损这张脸一丝一毫的俊貌，有的只是超脱朝气后，年长者的沉着。
那种游刃有余的稳重，是任何朝气蓬勃的少年无法给予的安全感。
“我比你大十一岁。”霍屹提醒她：“所以，不要对我抱有任何幻想。”
“当然了！”陶南霜笑眯眯问：“所以我能一直住在你这里吗？你会供我吃喝吗？”
霍屹毫无悬念赢了棋局，他漫不经心往后倚去，掌控全局的气势，丝毫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可以把我当成资助者，但你要用成绩回报我。”
只要能解决温饱和住宿，陶南霜自大地拍着胸口保证：“绝对没问题！”
自以为是的笨蛋。
霍屹眼里全然没有对她任何期望，在他看来，陶南霜就如同这盘简单到幼稚的棋局一样，是任他操作的卒子，也是可以随时抛弃的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