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分裂

岁岁还有事瞒着她。

叶正源放下手中那份关于城区东南角能量异常波动的报告,这个念头像一枚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间,带来一丝清晰而持续的凉意。

她向后靠在宽大舒适的高背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她半边脸庞映照得晦暗不明,另一半则隐没在阴影里,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自从那晚,她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将自己那段短暂而尘封的婚史剖白于岁岁面前后,表面上看,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恢复到了某种令人满意的平衡,甚至比之前更为亲密。

曲春岁不再像前段日子那样刻意保持距离,她会偶尔黏糊上来,索要一个亲吻,一个拥抱。

得到后,便会抿着唇,眼角眉梢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继续安静地待在她身边,或是去做自己的事情。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

但叶正源太了解她了,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

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曲春岁那身曾经为她燃烧、为她雀跃、几乎带着点孔雀开屏般炫耀意味的火焰,沉寂了下去。

那不是收敛,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隐藏。

火焰依旧在她体内流淌,叶正源能感觉到那份灼热,但它不再外放,不再试图在她面前展现任何形态,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外壳紧紧包裹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掌控的几条隐秘线报都传来了相似的消息——中央某个秘密部门,对于曲春岁在上海镜面空间任务中最后爆发留下的空间蛀孔以及能量异变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效。

所谓的成效,不过是更加确凿地将那些超越现有异能认知范畴的现象,与曲春岁的力量直接挂钩。

听到下属谨慎而低声的汇报时,叶正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书房内的空气更凝滞了几分。

她一直防备着上层的不信任,权力的甜美滋味令人沉醉,但每一次试图分割,都伴随着一种近乎割舍血肉的痛楚。

北京市负责人这个位置,看似风光,实则坐在火山口上,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窥伺。

而岁岁,她那强大的、如今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祥意味的力量,在那些大局为重的衮衮诸公眼中,无疑是一个极其显眼且危险的隐患。

然而,出乎自己意料的是,叶正源竟分外享受这种感觉。

一种在刀尖上起舞,与虎谋皮的刺激感。

曲春岁,她的岁岁,在那些穷途末路、光怪陆离的险境中,以绝对的力量守护着她,成为她最坚固的盾与最锋利的矛;而她在北京这片波云诡谲、人心叵测的人性战场上,则以自己的权谋、手腕和洞察力,为她构筑起另一重无形的屏障,抵御着来自同类、来自自己人的明枪暗箭。

多么扭曲,又多么完美的联盟。她们互相需要,互相依存,彼此是对方唯一的软肋。

……

地下三十米深处,异能者专用闭关场地。

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由特殊合金和能量阻尼材料构筑的密闭立方体,空荡,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不动。

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块幽蓝色能量监测屏,偶尔闪烁过一串串复杂的数据流,证明着此地的非同寻常。

曲春岁盘膝坐在场地中央,双目紧闭。

她周身没有任何耀眼的光芒,只有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暗红色能量场,如同活物般在她体表缓缓流动、呼吸。

这猩红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却线条锐利的脸庞,让她平日里那份冷峻的美丽,平添了几分妖异和诡谲。

她在试图剥离。

自从上海归来,那股源自镜鬼空间、被她强行吞噬吸收的情感毒素,就如同最顽固的跗骨之蛆,与她自身的火系异能核心深深缠绕、融合。

妈妈的安抚确实有奇效,那些温柔的低语、纵容的亲吻、紧密的拥抱,像最有效的镇静剂,抚平了她力量表层的躁动不安,甚至让她的控制力更上一层楼,对火焰的微观操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细程度。

但代价是,她的火焰,彻底固定在了这种令人不安的猩红状态。

曾经炽烈耀眼的金红色火焰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这如同深渊血海般的色泽。

无论她如何催动心念,如何调动能量内核,都无法使其恢复原本的模样。

她曾小心翼翼地试探过蔺天然和陈秀秀。在一次例行的能量协同训练后,她状似无意地问起她们对自己能量气息的感受。

蔺天然歪着头感知了片刻,摇摇头:感觉更…………内敛了?你的力量太强,我感知不太清楚,但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陈秀秀则是一脸理所当然:你都强到那种地步了,能量形态有点变化不是很正常吗?

像我老师说的,大道至简,返璞归真,说不定你这是又进阶了呢!

她挥舞着手臂,模仿着御剑的动作,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一点点的羡慕。

她们的毫无所觉,让曲春岁心下稍安,却又涌起更深的茫然。

有两种可能:一是她们的实力层次与她已经拉开了本质的差距,无法理解她能量本质的变化;二是这种改变,并非指向世俗观念中的绝对善恶,仅仅是能量本质在与极端情绪和外来规则之力融合后,产生的一种中性进化。

可是,道理明白归明白,视觉上的冲击却无法忽视。

这样的异能形态,应付日常的小规模冲突或需要精确操控的任务尚可,只要她不外放大型场域,旁人最多觉得她的火焰颜色诡异了些。

可一旦…………一旦再遇到像上海那样,需要她全力爆发、展开覆盖千米的火焰场域的情况呢?

在那如同血海滔天、符文如魔纹般爬满全身的景象面前,在那些本就对她和妈妈心怀忌惮的人眼中,她曲春岁,与传说中那些以血气怨念为食的妖邪,又有何区别?

她不怕被人非议,也不在乎背负恶名。

她唯一害怕的,是这妖邪之名,会成为射向妈妈的箭矢,会玷污妈妈苦心经营的形象与地位,会让妈妈因她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绝对不能…………连累妈妈…………曲春岁齿间泄出低低的呢喃,在绝对寂静的密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日里狭长冷淡的凤眸,此刻被周遭的猩红光芒映照,仿佛也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焰。

剥离似乎已经走到了死胡同。这股幽暗的毒素与她的本源结合得太深,强行剥离,无异于撕裂灵魂,摧毁根基。

既然无法剥离,那就…………分割。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美感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想起了在天师府古籍库最底层,那些蒙尘的、以古老符文记载的禁忌残卷中,曾模糊提及过的身外化身之术。

并非真正的创造另一个身体,而是将灵魂中不同的特质、不同的能量属性,以极大的意志力和能量操控,暂时性地分割、独立出来,形成具备不同倾向的分身。

或许,她可以将这融合了嫉妒、占有、暴虐以及那诡异嗜血冲动的暗面,从主体中分割出去?

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只要能让她在需要动用全力时,展现在人前的是相对正常的力量,就值得一试。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蔓延。她需要力量,需要守护妈妈,但她不能让自己成为妈妈负累的源头。

深吸一口气,曲春岁重新闭上双眼。

她不再试图去驱散或净化那猩红的能量,反而开始以一种极其精密的操控力,引导着它们,像是在梳理一团混乱而坚韧的丝线。

她将自己的意识沉入能量核心的最深处,去感受那其中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

一种是属于她原本的、纯粹而暴烈的火焰本能;另一种,则是冰冷、粘稠、充满掠夺欲望的幽暗。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

如同用无形的刀,一点点切割着自己的灵魂。

能量在体内剧烈翻腾,对冲,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密室内,那原本缓缓流动的猩红能量场开始不稳定地波动起来,时而收缩,时而膨胀,墙壁上的能量监测屏发出急促的警报声,数据疯狂跳动。

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瞬间便被高温蒸发。

她紧咬着下唇,一丝鲜红的血迹蜿蜒而下,她却浑然不觉。

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那场发生在灵魂深处的分裂风暴之中。

……

叶正源的书房里,那份关于中央秘密调查取得进展的报告被她随手丢在一边。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北京城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勾勒出庞大都市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但这片看似平静的夜景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蠢蠢欲动的暗流。

她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一个加密频道。

那边情况怎么样?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

频道那头传来恭敬的回应:叶常委,曲队仍在闭关,能量波动…………有些异常,比预想的要剧烈很多。

监测站报告,地下三十米处的能量读数时有飙升,已经触发了三次黄色警报。

不过都在可控范围内,没有外泄风险。

知道了。叶正源淡淡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闭关区域,包括你们。所有监测数据,列为最高机密,直接向我汇报。

是,切断通讯,叶正源凝视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岁岁在尝试什么?

她了解岁岁的固执,也清楚她那看似冷漠外表下,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责任感。

岁岁一定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解决隐患,可能影响到她的隐患。

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叶正源的心头。有怜惜,有掌控一切的满足,也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忧虑。

岁岁的力量成长太快,快到了开始挑战现有认知和规则的地步。

这固然是强大的保障,但也意味着未知的风险。

她享受驯服这头年轻猛兽的过程,享受看着她为自己挣扎、为自己倾尽所有的姿态,但她必须确保,这头猛兽的獠牙,永远不会脱离她设定的轨道。

岁岁…………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呢?

她转身回到书桌前,拿起另一份文件——是关于近期城区几处能量异常节点的分析报告,其中一些异常波动,隐隐与她掌握的那些魑魅魍魉的活动轨迹吻合。

看来,有些人,是觉得岁岁闭关,她叶正源就成了被拔去利齿的老虎,可以趁机试探,甚至…………做点什么了。

叶正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她拿起笔,在文件上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无论是外部的敌人,还是内部的不安因素,她都会一一处理干净。

而岁岁…………等她出来,再好好谈谈吧。

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手段,让这只不乖的小狗,最终还是会回到她身边,吐出所有隐藏的秘密。

闭关密室内,曲春岁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知。

她正处在分割的关键时刻。

那猩红的能量场在她周身剧烈扭曲、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孕育、挣扎。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经,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徘徊。

她仿佛看到了两个自己。

一个周身燃烧着白金色的圣洁火焰,眼神纯粹,带着对妈妈毫无杂质的仰慕与爱恋;另一个则笼罩在深红如血的幽暗之中,瞳孔里翻涌着无尽的占有欲、嫉妒的痛苦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两个影像在她意识海中交错、撕扯,都想要占据主导。

滚开…………她艰难地维持着意识的最后一丝清明,试图将那幽暗的影子压制、剥离出去.

她集中全部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引导着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流,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运行、分离。

痛苦达到了顶点,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真的要被撕成两半。

就在这时,那幽暗的能量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决绝,猛地爆发出更强的反抗意志,一股冰冷而暴虐的意念直接冲撞向她的意识核心——

‘我只是想占有,想吞噬,想让她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你不想吗?装什么清高!’

‘不…………不是这样…………爱不是…………’

‘爱?你的爱和我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包装得好看点的占有欲!承认吧,你和我,本就是一体!’

剧烈的精神冲击让她喉头一甜,险些喷出一口鲜血。她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眼神却变得更加执拗和疯狂。

就算是…………我也要…………控制…………她几乎是咬着牙,从灵魂深处挤出信念,给我…………分开!

密闭的空间内,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爆炸。

那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猩红能量场,猛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相对明亮、带着白金色光边的火焰,与一股更加深沉、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火焰,短暂地分离开来,形成了两个模糊的、相对独立的能量漩涡。

成功了?

不,还远远不够。

这只是最粗浅的能量分割,距离形成稳定的分身还差得远。

而且,那股源自幽暗面的嗜血冲动,并未减弱分毫,反而因为这次分割的刺激,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躁动。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妈妈血液气息的那种诡异渴望,如同细小的蚂蚁,在灵魂的裂隙中啃噬。

曲春岁力竭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她的训练服。

她看着空中那两团依旧在相互牵引、试图重新融合的能量漩涡,眼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决然。

路还很长。

而且,她隐约感觉到,这条分割之路,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

那被分割出去的暗面,似乎并非完全死物,它拥有着自己的意志,源自她内心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阴暗角落。

但她没有退路。

为了妈妈,她必须继续下去。哪怕最终,需要吞噬的,是她自己。

她挣扎着坐起身,再次闭上眼睛,引导着那两团能量,开始了新一轮、更加艰难的分割与凝练。

密室内,光与暗的交织,圣洁与妖异的并存,构成了一幅诡异而惊心动魄的画面。

而在地面之上,叶正源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岁岁闭关的方位,在她眼中仿佛具有了具体的坐标。

快点出来吧,岁岁。她低声自语,妈妈…………等着你呢。

暗流在都市的阴影下涌动,熔炉在寂静的地底燃烧。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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