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了快一个月,这八十平米的空间就像件扔进烘干机里转过头的旧T恤,缩水,变形,再感觉不到丝毫的宽敞。
屋里的空气像是被我们俩的肺来回抽了几百遍的二手烟,闷得发慌。
每一口吸进去的都是对方呼出来的热气,还夹着她发梢上那股洗发水的甜香和我自己那点憋出来的汗味。
我和小姨之间心照不宣的小把戏也快演不下去了。
白天的“不经意”和夜晚的“小意外”已经成了固定节目,像每天准时响起的闹钟,精准、规律,但也因此失去了所有突袭的快感。
她一弯腰,我脑子里连她能露出多大一片锁骨下的奶白肌肤都算得一清二楚;她一蜷腿,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甚至能提前模拟出那种贴上来时那种微凉又滑腻的温度。
最开始那种过电似的刺激,早就被这日子熬成了一锅温吞的糖浆。
我们都在等。
等一个足以掀翻棋盘的意外,或者一个心照不宣的许可。
突破口是以一种我没想到的方式来的。
那个周日的下午,天气好得不像话。
阳光跟不要钱似的从玻璃外面硬砸进来,把地板上每一粒灰尘都照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我像烂泥一样瘫在沙发上,裤裆里那根半死不活的家伙也被这股燥热晒得有点抬不起头,但眼睛却一直钩在阳台的那个身影上。
小姨整个人都窝在那把藤编的吊椅里,身上穿了件洗得有点旧的白色螺纹背心,布料的纹路被她胸前那两团饱满的软肉撑得根根分明。
光线粗暴地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白布,我甚至能隐约看到隐隐的暗色轮廓在背心底下暧昧地洇开。
下身则是一条刚刚能包住屁股的棉质短裤。
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来,另一条撑在椅子里,短裤的裤腿被挤得高高卷起,差点把她大腿根部那点最隐秘的肥嫩都暴露了出来。
一小团被内裤勒出的肉痕在阴影里依稀可辨,看得我口干舌燥。
她闭着眼,戴着白色的耳机,长长的睫毛在饱满的卧蚕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身体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摇晃。
她的样子……怎么说呢,跟一只吃饱了趴在墙头晒太阳的野猫没什么两样。
她甚至还跟着哼唱了起来,声音不大,却一下子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声音带着一点鼻音,调子跑得离谱,每个字都像是含在嘴里,拿舌尖滚过一遍才吐出来,又软又黏。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光着脚凑过去,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开口:“我说小姨,这都哪年的老古董了,还听呢?”
她掀开一边眼皮,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瞎扑腾但又没什么威胁的小狗。
“老歌才有味道,”
“她懒洋洋地拖着长音,你这种小屁孩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我干脆在她脚边蹲下,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背心侧面因为没穿内衣而露出的圆弧。
我闻着她发丝上阳光的味道,“这歌我小学就听过了,不就是说,只要你主动,我们就会有故事吗?”
空气停了两秒。
然后“噗嗤”一声,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伸过来的那根手指,指甲修得干净漂亮,在我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不疼,就是有点痒。
“就你贫。”
说完就重新闭上眼,继续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嘴里哼哼唧唧的还是那句跑调的勇气。
我蹲在那儿没动,忽然觉得之前那脏抹布似的日子,好像终于被这太阳晒出了一个干爽的角。
手机就在这时候“嗡”地振了一下。
屏幕亮起,弹出一个视频请求。
备注是:“王宇恒”。
她前夫。
我前小姨夫。
刹那间,小姨脸上那点猫似的笑意消失了,像被一只手突然抹了去。她先是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又飞快地瞥了我一下,跟做贼被抓到差不多。
她没接,而是捏着手机逃也似的进了自己房间。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耳机线被她带走了,那首跑调的《勇气》也断了。
客厅里安静得像座坟。
我还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口那儿咚、咚、咚地跳着,一下又一下,砸得我肋骨生疼。
刚才还暖洋洋的阳光,这会儿照在身上也开始觉得有点凉了。
我没犹豫,关了手机屏幕,蹑手蹑脚地凑到门边,把耳朵摁在了那块冰冷的木头上。
这破门的隔音约等于没有,我能清晰地听到小姨刻意压低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厌恶:
“……说了,没什么好谈的。”
“……”
“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
“王宇恒我警告你,你别再打了。”
话音刚落,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我那个贼头贼脑的姿势还僵在原地,连收都来不及收,就这么跟她脸对脸,眼对眼。
小姨愣了一下,眼眶是刚哭过的那种红,有点浮肿,还湿漉漉的。但她的脸上却强撑着一副“我没事”的表情。
我们对视了几秒,谁也没有说话。
“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她靠着门框,先开了口,想努力拼凑出平时那种开玩笑的调子,但声音发紧,边角全是毛刺。
“我……喝水,”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顺便问问晚上吃什么。”
小姨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她也懒得戳穿我这弱智一样的谎话,转身进了厨房,背影看着比平时硬朗不少。
那天晚上的厨房像是遭了劫。她把整整半瓶小米辣都倒进了菜里,呛人的辣味弥漫在整个屋子,如同一层砂纸磨着我的眼睛和喉咙。
一顿饭吃得像场酷刑。每一口菜咽下去,都像是在吞烧红的炭。嘴唇被辣得又红又肿,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
我望向她,她的嘴唇也被辣得鲜红欲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眶里又蓄起了水汽。
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因为别的。
我们俩谁都没吭声,就这么自虐似的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从那天起,公寓里的气氛就变了。
小姨开始绕着我走,开始刻意回避彼此的目光,好像我只是一件碍事的家具。
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自己的房间里,客厅墙角那张瑜伽垫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
我们之间那点儿仅存的靠着荷尔蒙维持的默契,断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在我肚子里疯长。
那个叫王宇恒的男人就像一滴掉进清水里的墨汁,明明人不在,却把只属于我们俩的这八十平米空间染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我这才想明白一件事,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她有她的过去,有一笔我翻都翻不开的账。
那天晚上我又没睡着。客厅里很黑,只有月光死白死白地铺在地上。
然后我听见了从她门缝里挤出来的丁点声音。很小,跟小猫的爪子似的。
我不知道在客厅里站了多久,腿都麻了。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别去,去了你算老几;另一个说你他妈不去就不是个男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哭?
最后还是那个不是男人的念头占了上风。我倒了杯水,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听起来不像做贼。那几步路,走得比长征还难。
我试着拧了一下,门没锁。
小姨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肩膀一抽一抽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合照,两个人笑得特刺眼。
我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玻璃和木头磕了一下,在这寂静里,响得像炸雷。
跟着她不动了,哭声也停了。
黑暗里,小姨转过头来,一双眼睛被泪水洗过,亮得跟两块黑曜石似的。
“你都看到了?”鼻音堵得厉害。
我点了点头。
“是不是……觉得我特没出息?”
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就那么坐到了床边。
床垫因为我的重量陷下去一块,身体隔着薄被贴在了一起。
我伸出手,用一种自己都觉得笨拙的姿势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入手处一片湿滑,她的皮肤很凉,像玉一样。
她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地颤抖着。
那首跑调的《勇气》跟魔音灌耳似的,在我脑子里单曲循环。
去啊,去啊,歌词里都这么唱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俯下身,嘴唇就那么印在了那片湿润的眼皮上。
咸的,也是凉的。
小姨猛地一僵,然后一把推开了我。那力道大得惊人,我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震惊和迷茫,还有点看神经病的意思。
她盯着我,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你……哪来的胆子?”
我看着她,脑子比嘴慢了半拍,话就这么溜出去了:
“梁静茹给的。”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
跟我心里头那点动静,差不多响。